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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八五節 絕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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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大和老三都知道厲鬼的危害,這一謝不是為了自身,卻是為了兄弟、兵士和草原的百姓。

蕭布衣卻是輕嘆道:“老三,你如此深明大義,棄自身的安危於不顧,其實我倒是要多謝你了。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,我等這番苦心,只盼老天眷顧。”

水靈哭泣道:“我們是不是就是要在這裏等死?”

她身為塔格,頗為任性,聽說要嫁契骨的王子,執意不從,這才跟隨蕭布衣逃命,可哪裏想到會碰到這種事情。她就算刁蠻任性,平日呼風喚雨,不過是個女子,如此生死關頭,只等坐著等死,心中的恐怖不言而喻。

老三卻是冷冷道:“方才放你走不走,這刻想走卻是不行了。”望著水靈,老三眼中閃過絲憐憫,轉瞬冰冷,“這或許也是命!”

水靈一躍而起,大聲叫道:“我不信什麽命,我也不信什麽厲鬼,你們讓我走……”

她才是舉步,老三已經拔刀立在她的面前,沈聲道:“如今大難當頭,怎麽能容你任性。你要走可以,可要想走,先吃我一刀。再說你聽了我們這麽多的秘密,除非到我們離開草原,你不能離開我們半步。蕭大哥說你自討苦吃,你現在才明白嗎?”

水靈慌忙搖頭道:“我明白了,可我絕對不會對人說及你們的秘密,只求你們放我走。一陣風……不,蕭大哥……我知道你是好人,求你讓我走。”

老三緊握鋼刀,心道蕭布衣心軟,若真的放她走,只怕為禍不淺,暗想就算蕭布衣要放,自己也是一定要殺。蕭布衣沈聲道:“不是我不讓你走,而是形勢容不得你走……”

“可我不想死。”水靈眼淚又是落下來。如今的她看起來,不過是個刁蠻任性的小姑娘。

蕭布衣不等回答,老三已經冷冷道:“誰想死?難道我們想死?可厲鬼厲害非常,你走了,死的就可能不是你一個,你父親、你兄弟姐妹都可能因為你被厲鬼纏身,你於心何忍?”

遠處的蝙蝠眼中有了熱淚,只是一拱手,“我先走一步,你們等我片刻。”

他說走就走,雙臂一收一張,人已經到數丈之外。水靈淚汪汪的雙眸從二人身上掠過,“你們不會走吧?”

蕭布衣笑起來,“生死有命,富貴在天,水靈,你其實也不必如此害怕,說不定我們命好,厲鬼不會上我們的身。”

水靈望著蕭布衣良久,垂下頭去,低聲道:“我們現在怎麽辦?我只怕等在這裏,不用十天,即便沒有厲鬼上身,什麽都不能吃,只怕也會餓死。”

蕭布衣笑了起來,“我們不是等死,我們更像是求生,為別人求得生機。只希望我們的告警不算晚,也希望,他們會聽我們的言語。”

說到這裏,蕭布衣有了一絲擔憂,暗想這瘟疫來的如此兇猛,他倒是相信,蒙陳雪如果聽到報警,當然也會信他。可草原人會不會信,看水靈的表現,實在堪憂,陡然間心中微動,蕭布衣站了起來,低聲道:“老三,你和水靈在這等一下,我去去就回。”

水靈望了眼老三,膽怯道:“我要和你一塊去。”

蕭布衣皺眉道:“水靈,老三是個漢子,他為了兄弟的性命,寧可不要自己的性命,你以為他會無故傷害你?”

水靈搖頭,“我只怕他為了兄弟的性命,更要殺了我。無論如何,蕭大哥,我跟著你放心一些。”

老三疑惑道:“老大,你要去哪裏?”

蕭布衣皺眉道:“我才發現我們方才做錯了一件事情,我們不該那麽快的離開木屋。”

老三已經不如方才那麽驚懼,不解問,“老大,根據我們的經驗,這厲鬼無法抗拒,只能逃避,你逃的越遠這厲鬼上身的可能越小,所以我方才急急的拉著你離開……”

他雖然見識過厲鬼的厲害,但是認識反倒遠不及蕭布衣。蕭布衣嘆息道:“我們就算離開了厲鬼,可厲鬼還要危害旁人,那裏若是有別人路過,不是一樣的要被上身?”

“那怎麽辦?”老三仿徨無計。

蕭布衣堅定道:“我去放火燒了那木屋!”

“你要重返木屋?”老三和水靈失聲叫道。

蕭布衣笑笑,“那個禍害的根源,無論如何,我們既然見到了,就要除去。”蕭布衣對付瘟疫也不在行,更沒有對抗的藥物,卻多少知道這些東西一定要火燒深埋,不然三人所做之事全無意義。

水靈哆哆嗦嗦,不敢再說跟去,蕭布衣望向水靈,微笑道:“水靈,你放心,只要你安心的呆著這裏,老三絕不會傷害你。老三,對不對?”

老三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,終於點頭道:“她不逃,我就不殺。”

蕭布衣笑笑,拍拍身上的積雪,大踏步的向木屋的方向行過去,水靈乖乖的回轉火堆前,等了良久,突然問,“蕭……他會回來嗎?”

老三望了她一眼,淡然道:“並非每人都把生死看的像你如此之重,我的兄弟,這刻只怕恨不能和我同死,蕭老大就更有大慈大悲,大勇大智的精神,我不如他。”

水靈沈默良久,“他姓蕭……難道他就是馬神……蕭布衣……”

她詢問的口氣,老三只是道:“等他回來,你問他就好。”

水靈嘆口氣,不再哭泣,安靜了下來。二人沈默無言,不知過了多久,老三霍然站起,望向遠方道:“蕭老大真的燒了木屋,嗯,多半連林子一塊燒了。”

水靈扭頭過去,發現來時的地方濃煙滾滾,喃喃道:“他不怕厲鬼嗎?”

老三回道:“他是個英雄,比我盧老三可強了太多。我想……厲鬼見到他這種英雄慈悲……也會躲避吧。”

突然聞到蹄聲響動,老三回轉身來,向相反的方向望過去,水靈嚇了一跳,也跟著望去,才發現有兩人騎馬拖著雪橇向這個方向趕來,其中一人正是蝙蝠。

“就在那吧,莫要走近。”老三揚聲道。

蝙蝠和另外一個漢子卸下物品,大聲道:“老三,我們給你們三個準備了帳篷,十天吃的幹糧,還有什麽需要?”

老三搖頭,“足夠了,大哥,你莫要再來了,你來一次,厲鬼就可能有機會上你的身。十天後若是我們沒有危險征兆,當會主動去找你們。可我們若是不行了,一把火燒了這裏,這裏你也就莫要來了。”

蝙蝠站在雪地中,遠遠的望著老三,雪花晶瑩,眼中淚光閃爍,緩緩的跪到地上,“老三,今日兄弟一別,不知能否再見,只求來世再做兄弟。”

他身邊的漢子也是跪倒,大聲道:“我們永世都是兄弟。”他們顯然都知道厲鬼的厲害,也不婆婆媽媽的生離死別。

老三也是跪倒,微笑道:“他奶奶的熊,其實我都多活了這麽多年,上次厲鬼沒有抓住我,這次看我的命了,你們跑遠點,通知蒙陳族,禁止出行,禁止外人進入,千萬不要去別的族落,其實蝙蝠大哥你也知道這些,不勞我多說了。至於來草原的兵士兄弟,還請蝙蝠老大你帶好,死一個,我們都無顏向蕭大哥交代。”

蝙蝠用力點頭,“老三,你放心,我當竭盡所能。”

水靈一旁望著二人看淡生死,不知為何,鼻子酸楚,想要痛哭一場,可到底傷心還是感動,自己卻也說不明白。

蝙蝠二人終於策馬走遠,再不見了蹤影,老三這才上前,見到雪橇上準備的東西不少,還有幾袋子烈酒,微笑道:“臨死前,能痛快的喝上一場也是不冤了。”

遠處卻有人笑道:“老三,我只知道,怕死求死一定會死,你未戰先是氣餒,已經輸給厲鬼,這可不像你原先的作風。”

水靈回轉身去,見到陽光下,蕭布衣大踏步的走回來,心中多少有些安寧。老三苦笑道:“這個嘛,其實就算遇到虎豹豺狼,我也能和它鬥鬥,可偏偏碰到這種摸不著的厲鬼,實在讓我有力無處使,老大,燒了那房子了嗎?”

蕭布衣點頭,臉上卻有憂色,“我雖燒了房子,卻是燒不盡那些老鼠,我只怕……”

他說到這裏,欲言又止,他當然明白這種烈性傳染病的根源正是老鼠,可饒是他本事通天,也是無能為力。

老三也是嘆息,“我們只能盡人事,聽天命,做到問心無愧,其餘的事情,也管不了許多。可只怕這草原人,又要遭受一場浩劫了。”

二人談論自然,都少了驚懼,水靈暗自感動,喏喏道:“原來你們對草原人也不是那麽憎惡,這番作為卻是為了我們草原人著想,那我爹說的可錯了。”

“你爹說什麽?”老三問道。

水靈說道:“他說中原人一直都對草原人深惡痛絕,我們唯有和你們鬥爭到底方能有活路。”

“屁話不通。”老三冷笑道:“狼就狼,永遠改不了殘忍嗜血的本性,想當初啟民可汗在時,大隋和草原關系融洽,草原從中原得到了多少的好處?是誰主動挑起征戰,是誰又在雁門四十萬騎兵南下?都是啟民可汗那般,我們這次又何必北上?他要戰,我們就戰,我們不會拒絕和睦相處,可也從來不畏懼戰爭。”

水靈不語,蕭布衣搖搖頭,“老三,先找個地方休息吧,這些事情,又怎麽是水靈能夠做主。”

老三見到水靈淚眼婆娑,心中一軟,暗想蕭布衣說的不錯,她連自己的婚事都是不能做主,又如何能夠阻擋突厥兵南下?

蕭布衣拖著雪橇,向靠山的方向行去,到了山腳處,選一處背風的地方紮起了帳篷。

蝙蝠考慮的周到,居然準備了三頂帳篷,老三見到,喃喃道:“不知道厲鬼先上誰的身,事先說好,我若是被厲鬼上身,斷然不會再出了帳篷,到時候一把火燒了帳篷,一了百了。”

他說這話的時候卻是望著水靈,顯然對她還是並不信任,要想讓她立下個誓言。

水靈畏懼的望了二人一眼,又是忍不住的想哭,“若是自己放火燒死自己,我可做不到。”

老三冷聲道:“那到時我幫你好了。”

水靈‘哇’的一聲哭起來,鉆入氈帳之內,幽咽之聲不絕於耳,蕭布衣嘆息道:“老三,你何苦……”說到這裏,蕭布衣也是搖頭,分了食物到三個帳篷內,老三也不吭聲,鉆到帳篷中,再沒有了聲息。

一番勞碌後,蕭布衣卻是坐在帳外,望著夕陽西下,天邊的雲彩變的火紅,再到暗紅,轉瞬沒入青暗之中,一顆心也如同沈下去般,嘆口氣,回轉到氈帳運氣調息。

草原冬天,出了太陽後,白日暖洋洋的,可到了深夜,卻是寒冷非常,蕭布衣調息之中,隱約聽到水靈的哭聲,異常淒涼,卻也無可奈何。

第二日清晨的時候,水靈鉆出帳篷,大聲高呼道:“太陽出來了。”

這句話她這兩日喊了兩次,可再次喊出的時候,心情卻是恍若隔世。第一次出山洞喊著是一種釋然,是一種希望,是一種逃脫羈絆的慶幸,可等到她今日喊時,卻是透出無限的期盼和眷念。

她一直都是刁蠻任性,或許只有在這時候,才終於明白,原來每天看到日頭升起落下也是一件很不容易、又很幸福的事情。

蕭布衣有些詫異她沒有逃命,倒也佩服她的勇氣,三人出了帳篷,彼此互望一眼,默默無言。

老三燃著了大火,望著遠方的紅日,喃喃道:“太陽出來了,我們還能見到幾次太陽呢?”

水靈忐忑道:“我們一天沒事,以後也應該沒事了吧?”

老三哼了一聲,“厲鬼豈是這麽容易對付,它們向來狡猾無常,有時候並不為惡,只想讓你去害更多的人,可見到我們久久沒有動靜,多半就要對我們下手了。”

蕭布衣只能苦笑,心道老三說的很玄,可說的也是大有可能。因為這種瘟疫會有潛伏期,到老三的嘴裏,就變成厲鬼的用心險惡了。

這時候的他沈默的時候多,不知為何卻沒有多少惶恐,或許他經歷了太多的險惡,這次相比反倒微不足道。他沒有想到自己縱橫草原中原,正值紅日初升,卻莫名的倒在一場瘟疫之上。不知為何,忽然想到了張角,蕭布衣暗自苦笑,那個經天緯地的人才不也是死於疾病,難道自己也要走上他的老路?只是人家無所不能,甚至可以用符水治病,自己比起他來說,那也是不足一提。

三人都是沈默起來,看著紅日升起,紅日落下,轉瞬一天就是那麽過去,這次卻是老三當然的回轉到帳篷之內,水靈猶豫下,也是起身,鉆入帳篷前回頭望向蕭布衣,“餵……”

“哦?”蕭布衣扭過頭來,望著她一張略顯平靜的臉。

“我不會逃走了。”水靈突然道。

蕭布衣看了她良久,“你很勇敢,草原人或許不知道,但是最少……你自己會覺得心安。”

“心安有什麽好處?”水靈喏喏問。

蕭布衣笑起來,“你若是心安,最少你每天能活著舒服一些。這人睜眼閉眼就是一天,閉眼不再睜開就是一輩子,若是整日焦慮,於事無補。”

水靈凝望著蕭布衣,“你……真的一點都不怕嗎?”

蕭布衣想了良久,“其實我早就死了……這一段日子……都和做夢一般。驀然知道自己要死,說不怕嘛……多少也不對……可你怕……難道可以不死嗎?”

水靈想了很久,“你說的很深奧,我體會不了。”

蕭布衣笑笑,“我也是隨便說說,你不要太過擔心,說不定厲鬼見識了你的勇敢,就會扭頭逃跑了。”

水靈露出幽幽神往之色,半晌才搖頭道:“我不勇敢,我一點都不勇敢,我昨晚哭了一個晚上,我害怕,我真的有說不出的害怕。我從來沒有想到過,自己會孤零零的在這裏等死。我想見我爹,我想見我弟弟……我這個時候,最想見他們一眼。可我今日想明白了,我真的不能見,我要是見了他們,就是害了他們,我做人怎麽能這麽自私?我任性了一輩子,臨死前總要做一件自己心安的事情了。蕭……你們……當然也是有親人……你們能……忍著不去見……不是因為不愛……而是因為太愛了,是不是?”

她一口氣說了這些,臉色緋紅,卻不等蕭布衣的回答,已經鉆入了氈帳,再也沒有出來。

蕭布衣望著孤零零的氈帳立在孤零零的山腳下,身邊吹過孤零零的寒風,只是再想水靈說的最後一句話,你們能忍著不去見……不是因為不愛……而是因為太愛了……

現在他所熱愛的人們,又怎知道他平淡的表面後滿是無奈?

有時候,或許,愛……也是一種無奈!

水靈雖然看似想開了,勇敢了,可深夜的時候,蕭布衣還是聽到她壓抑的哭聲,幽幽的,有如朔風嗚咽,飄零的落雪。

第三日起來的時候,居然還是好大的太陽!

紅紅的太陽升起,地面積雪居然有點要融化的跡象,北風吹在身上,也少了許多透骨的寒意。

北方的風本是硬、本是寒,單薄的衣服都是不能阻擋,這會在紅日的影響下,反倒有一種暖洋洋之意。蕭布衣暗自皺眉,心道這氣候很是古怪。

三人又是例行公事升起火來,不是為了溫暖,卻是為了火中暖暖的希望。老三見到蕭布衣一直擡頭望著太陽,也是跟著去望太陽,發現太陽紅彤彤的如血,突然臉色微變。

蕭布衣看了他一眼,關心問,“老三,怎麽了?”

老三伸手拿起一塊幹糧,在火中烤著,可一只手卻是開始有些發抖。

蕭布衣、水靈心裏都有不詳之意,水靈想問卻是不敢,老三拿回烤熱的幹糧吃了一口,緩慢道:“我記得,當初也是冬日,也是下著雪,突然連出了幾日的太陽,當初的太陽也是這麽紅……後來中午的時候……幾十個兄弟突然同時暴病……然後……”

他說到這裏,再沒有說下去,可誰都明白他的意思。

水靈臉色大變,也是跟著發抖起來,蕭布衣還是沈凝,暗自嘆息,知道老天都不幫忙。根據他的知識,若天一直這麽冷下去,或許瘟疫不會橫行,可若是突然轉暖,那就意味著細菌爆發繁殖,也意味著更多人的死亡。這些道理說出來簡單,老三卻覺得頗為神秘,歸結為天命,可他就算知道這不是天命,卻是束手無策。

老三說的陰沈,又嚼了口幹糧,伸手要去喝水,突然咳了聲。

他去拿水囊的手僵硬在半空,那一刻直如過了一輩子般的漫長。山風吹拂,老三又咳了聲,水靈還沒有明白,蕭布衣已是心中一凜,低聲道:“老三!”

老三霍然跳起,幹糧水囊撒了一地,緊接著的是止不住的咳,卻是看也不看二人一眼,飛奔到了氈帳前,‘刷’的放下簾帳,大聲道:“我已被厲鬼索命,不能再陪你們了。”

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,急劇而又猛烈,蕭布衣奔到帳前,又叫了聲,“老三……”

“蕭大哥,你……莫要……進來。”老三拼命的喊道:“你和水靈莫要近這帳篷三丈之內,小心厲鬼再上了你們的身。”

蕭布衣止步,雙拳握緊,神色亦是痛苦,水靈卻是駭的站起,卻是說不出話來。

四野只聞到老三陣陣的咳嗽,驚心動魄。老三嗑了好久,終於緩下去,再沒有了聲息,蕭布衣試探問道:“老三?”

老三低沈的聲音響起,“蕭老大,我知道這厲鬼不會讓我一時就死,總要咳上一兩天,遭幾天罪,到時候全身紅腫,然後出血發紫,變成黑色,最後就和在木屋中見到的死人無異。你不用管我……我若是死了……麻煩你對蝙蝠大哥說一聲,就說我沒有給……丟人……”

他聲音含混,蕭布衣眼中湧出淚水,點頭道:“好。”

回轉身來,見到水靈一張驚恐的臉,又見她一手扼住脖子,只以為她太過驚惶,蕭布衣低聲道:“水靈……”

水靈並不回答,疾步向一旁跑去,蕭布衣才要追趕,就見她到了氈帳之內,放下簾帳,緊接著也是一聲聲劇烈的咳,驚心動魄。

蕭布衣楞住,覺得身上起了一陣寒意,老三和水靈竟然同時發病,那倒讓他意料不到。可他呢,會不會步二人後塵。這兩人染病,多少都是因為他而起,這下他卻束手無策,只能看著二人痛苦,不由心中難受。

水靈嗑了良久,這才止歇,低聲說道:“蕭……你在嗎?”

“水靈……你……”蕭布衣這才發現所有的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。這二人一發現征兆,都是逃入帳中,卻不是為了自身,而是為了不傳染給他蕭布衣!想到這裏,蕭布衣更是難過。偏偏他武功高強,對此卻是無可奈何。

“謝謝你……還在……”水靈說了這幾句後,再沒有了聲息,蕭布衣立在二人的帳前,良久良久。

太陽落下,夜幕再臨,蕭布衣望著落日夜幕,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病,搖頭回轉氈帳內,調息運氣,並沒有發現任何有病的征兆。

實際上,自從他修習易筋經以來,他除了傷,卻沒有再得過病,只是這次卻是瘟疫,不知道能否躲過。

蕭布衣雖在氈帳內,卻是留心兩個氈帳的動靜,老三的氈帳除了偶爾一兩聲咳外,再沒有其餘的聲息,水靈的帳篷內除了咳嗽,還有壓抑的哭聲。當然是一個是硬漢,寧死也不叫痛,另外一人卻不過是個柔弱女子,自知必死,難免畏懼。

太陽再升起的時候,走出帳篷的卻只有蕭布衣一人。他仍是精神抖擻,雙眸中神光十足。看到太陽升起,心中暗凜,如今已經是第四日,沒有想到這瘟疫潛伏的平靜,爆發卻是如此猛烈,不知道老三、水靈還能熬過幾天,他這才明白老三的痛苦無奈,這厲鬼纏上來,空有一身武功卻是毫沒有半點用處。

聽到兩氈帳還有呼吸之聲,又見二人躲避到氈帳十分匆忙,一時間忘記了帶幹糧和水,蕭布衣默默的將幹糧烤熟,和水一塊放到氈帳前,低聲道:“吃的就在門口,你們吃吧……”

老三低聲說了句謝,就再沒有了聲息,水靈卻是忍不住哭泣起來,蕭布衣立在帳前,無可奈何。

“蕭……我能問你件……事情嗎?”水靈說話的時候,喘息的厲害。

蕭布衣聽她說話的時候,肺部胡嚕作響,似有空音,知道瘟疫已經傷了肺,暗自心驚道:“你要問什麽?”

“你,叫什麽……名字?”水靈低聲問。

蕭布衣並不猶豫,“我叫蕭布衣。”

“哦。”水靈又是劇烈的咳,良久才喃喃道:“怪不得……怪不得……”

蕭布衣不知她怪不得什麽,只是立在帳前,神色悵然。

“想必……馬神……福佑草原……厲鬼也是……不敢上身。”水靈斷斷續續道:“蕭……大哥,我能求你……一件事情嗎?”

“你說,我若能做到,若還不死,當為你去做。”蕭布衣沈聲道。

水靈沈默了良久,才說道:“我若……不行了,我不敢燒死自己,麻煩你放一把火……燒了這帳篷……還有……你告訴可汗,就說……就說……水靈不孝,去了很遠的地方……再也不回來了。告訴什缽苾……說姐姐會一直為他祝福……”

她說到這裏,聲音哽咽起來,滿是淒涼。蕭布衣心中嘆息,緩慢道:“你放心,我一定把話帶到。”

水靈帳篷內說聲謝,沈默很久才道:“我爹一直……對你惱怒,說你屢次……壞了他的大事,你要小心。”

蕭布衣也知道他和始畢可汗雖少正面交鋒,可的確破壞了他不少事情,始畢可汗多半早對他恨之入骨,無奈的笑,“他恨我,你的話我也會傳到,你盡管放心。”

他言語平淡,卻能給人相信的力量,水靈又是沈默下來,半晌道:“你,要走了嗎?”

“我不走。”蕭布衣輕聲道:“我會陪著你和老三!”

水靈輕嘆一聲,又是咳嗽一陣,“謝……謝……你,就不知道……我還能不能看到……初升的……太陽……我若是能好……定當勸父王,草原是草原……中原是中原……中原也有好人……可我卻……”

她斷斷續續的說,卻是不停的說,蕭布衣知道她心中還是害怕,也不離開,只是陪她說話,可她說的慢慢的累了,慢慢的沒有了聲息,蕭布衣立在帳外,神色木然。

太陽還是高照,可看起來水靈和老三都已經堅持不了幾天。

他一直又立到了夜晚,這才想要回轉氈帳,無論如何,他都要留足十日,可看眼下的情況,老三和水靈能否活過今夜都是難說!陡然間聽到遠處馬蹄聲急勁,蕭布衣霍然轉身望去,只見到兩騎從遠處飛奔而至,雪屑飛濺,馬蹄翻飛,當先一人卻是蒙陳雪!

蕭布衣心中大急,高聲喝道:“雪兒,不要過來。”

馬兒長嘶聲,蒙陳雪已經遠遠勒馬,大聲道:“蕭大哥,你沒事嗎?”

她看起來容顏有些憔悴,好似這幾日也是沒有怎麽休息。

蕭布衣沈聲道:“我沒事,蝙蝠沒有通知你們嗎?你過來做什麽!”

他口氣滿是嚴峻,卻是因為關愛太切的緣故,只怕蒙陳雪也染上瘟疫,那實在會讓他痛不欲生。

蒙陳雪下馬,遠遠道:“蕭大哥,我想來看你,可只怕你說我不懂事,這幾天不能前來。可我請到了個神醫,他說認識你,可以治瘟疫之癥,我這才帶他前來。”

蕭布衣心頭狂震,早看到蒙陳雪身邊是個道人,仙風道骨,臉色紅潤,記憶中卻是從未見到過此人。

“閣下何人?”蕭布衣揚聲問道:“要知道這瘟疫流毒甚廣,若無十足的把握,切不可自誤。”

他想相信這道人真能治療瘟疫,可又怕這不過是騙子,多誤了幾人的性命。

道人一直凝望著蕭布衣,雙眸炯炯,聽到蕭布衣問話,微笑道:“貧道孫思邈!”

※※※

貧道孫思邈雖然只有五個字,可落在蕭布衣的腦海,卻如同晴天霹靂般。

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孫思邈會來這裏!

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藥王在他最絕望的時候,到了草原!

只是,孫思邈怎麽會這個時候到了草原?

他只怕這是做夢,饒是沈凝,卻也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,可感覺到絲絲肉痛,這才相信不是夢。

他雖驚喜,卻還是謹慎道:“久聞藥王之名,可不知你……”

他並不上前,只是遠遠拱手,孫思邈笑起來,“我聽大胡子說你不差,現在看起來果然不差。”

“大胡子?”蕭布衣只是一想,就驚喜道:“道長是說張仲堅張大哥嗎?”

孫思邈微笑道:“除了他那個大胡子,我認識的大胡子倒少。”扭頭望向蒙陳雪,孫思邈輕聲道:“你體質不佳,帶我到這就好,這裏戾氣甚重,若是侵入你體內,治療起來也是麻煩,你還是回轉吧。至於我說的驅除戾氣的方法,族內每次要做三次,切不可大意。”

蒙陳雪有些不舍,蕭布衣揚聲道:“雪兒,聽話,一切按照道長的吩咐。”

蒙陳雪點頭,終於上馬離去,孫思邈卻是緩步的走近,看到三頂帳篷,問道:“有幾人病了?”

“兩個,一男一女。”蕭布衣見到孫思邈走近,擔心道:“道長,我不知道自己有病沒病,你說這裏戾氣重,難道你……不怕嗎?”

孫思邈伸手一指火堆,含笑道:“這火中可有戾氣?”

蕭布衣搖頭道:“多半沒有吧。”

“火中沒有,只因為火中沒有適合戾氣存活的條件,腐臭的池塘多有蚊蟲,而清水卻是不會滋生,只因為條件不同。”孫思邈望了眼蕭布衣,“你得習易筋經,屬純陽之體,戾氣輕易不能入侵,就算侵入也是不能停留,不然我早把你趕出這裏了。”說話的功夫,孫思邈伸手自懷中掏出幾片葉子,先進入了一個帳篷,卻是老三的所在。

他雙手用力一搓,葉子化成齏粉,淡淡的香氣散發出來,“這是零陵香,可祛風寒,辟穢濁,這帳內穢濁太重,不利病人。”蕭布衣卻是趕快點燃了油燈,帳內本是昏暗,老三昏迷之中,見到光亮,聽到腳步聲,不由大驚道:“是誰,快出去,這裏來不得。”

蕭布衣見到他的臉色,心中打了個突,他幾日前見到老三還是正常人,這刻卻是渾身浮腫,臉上亦是一樣,直如惡鬼般,最可怕的皮膚隱隱滲出血跡,端是怕人。

孫思邈嘆息道:“好漢子,貧道孫思邈,是給你治病來了,莫要怕。”

“這是厲鬼怎麽治?”老三大聲喝道,突然怔了下,“你是孫思邈,你是北孫南巢的孫思邈?”

蕭布衣不知道北孫南巢是誰,卻安慰道:“老三,你莫要擔心,藥王來了,你當會有救。”

老三張開眼睛,嘆息聲,“原來我命不該絕,可水靈呢,她現在如何?”

“她和你一般,先治了你再說。”蕭布衣輕嘆口氣。

老三搖頭道:“她是女子,能不逃很不容易,還請藥王先給她醫治,我還能堅持住。”他說的堅定,孫思邈點頭,目露讚許之色,讚嘆道:“這等漢子,輕生重義,不枉我前來一場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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